2009年4月7日星期二

G20和中国国际战略的再思考 (郑永年)

经过很大的努力,G20终于有了一些收获,各国在一系列全球性金融和经济问题上达成了相当的共识。一些人说,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面临危机,各国都意识到在全球化时代,大家都是全球体系的一部分,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没有一个能够置身事外,大家都必须仅自己的一份责任。

但G20峰会所透露出来的信心远远不止这一些。这样一次高调的并且具有实质性的国际峰会,在很多方面是对现存国际体系权力分配的大检验。

从这次峰会上,人们可以看到老霸权如何接纳新兴力量及其新兴力量如何在现存体系中崛起的问题。这尤其表现在中国身上。很多人认为G20的核心是G2,即中美两国的互动主导了会议的议程。也有人更进一步说实际上是G1,即中国的态度决定了峰会的成效。

上一次国际权力的大转移发生在上世纪30年代大萧条时代,即经济霸权从英国转移到美国。当时,殖民地英国因为战争已经筋疲力尽,美国对是否接下英国的金融和政治领导地位犹豫不决。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认为,国际机构与前世界霸主英国的利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是,美国最终还是从英国那里接下了这个国际责任和领导权,实现了经济霸权的和平转移。此后,美国以其强大的经济和政治力量,重新组织了国际经济体系并且一直主导这个体系。


中国仍对现存体制表示“忠诚”

那么,现在的中国是否准备建立一个其国际机构不再由美国和西方主导的世界新秩序?很多西方观察家认为,中国已经准备好这样做。

这次G20峰会前,中国对改革现存国际金融体系的呼声极高。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和主管财经的副总理王岐山等先后发表文章,主张要改革国际金融秩序,并且提出了诸多具体的方案,例如发展出一个超主权的储备货币,增加新兴经济体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中的作用等等。

一时间,中国似乎成为国际体系改革派的领导力量。当然,中国的呼声也得到了很多国家的积极回应。一些国家对中国的期望很大,希望中国能够领头来改革现存国际金融体系。

但是,现在真的可以谈论国际权力的和平转移了吗?美国真的因为这次金融危机国力衰落而准备放弃其霸权地位了吗?中国真的具有足够的能力和意愿从美国那里接过国际责任了吗?

至少从这次峰会上中国的行为来说,历史还远远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中国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更没有强烈的意愿来进行所谓的权力转移。对中国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和现存制度的和平相处。

G20之前,中国充其量是表达其对现存体系没有能够有效阻止金融危机的发生不满。用赫希曼(Albert O. Hirschman)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对现存体制的“抱怨”或者“牢骚”,表现的仍然是对现存体系的“忠诚”,是希望改进现存体制,而非退出(exit)现存体制。

G20峰会的结果说明了这一点。中国的“抱怨”和“牢骚”得到了回应。美国和西方答应中国在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与代表权。当然这是以中国向IMF出资为条件的。就是说发言权和代表权取决于中国出钱多少。中国强调的IMF特别提款权SDR的国际储备货币的角色也得到了回应。


“大国责任论”呼声会越来越高

这些当然有助于中国在现存体制上往上爬一些,就是说有助于中国的国际地位的提升。西方和美国乐意这样做,因为这无疑在消化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外部挑战的同时强化现存体系的能力。就是说,这种结局可以解释成为中国和西方的双赢。

因为是巩固现存体制,这次峰会的最大赢家还是美国和西方,因为这个体制是他们所主导的。美国的最大目标本来就是世界各国一同来拯救经济,因为一旦经济恢复,美国又会回到从前的霸权地位。

美国尽管也有妥协,例如同意一定程度的国际监管(对对冲基金和评级机构等),但这方面纯粹属于虚的方面。国际监管的效力如何取决于IMF等国际机构,而美国会继续主导这些国际机构。

中国和新兴国家通过在现存国际金融体制中提升自己的做法相当理性。一则这些经济体没有其他的体系可作选择,二则这样做有助于他们自身在国际体系中的和平崛起。

在国际层面,中国和其他新兴国家还会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面临相同的情况,作出类似的决策。

就是说,中国会长期面临只有国际责任而无国际领导权的矛盾局面。因为美国和西方主导现存国际体系,他们就很容易通过修正体制来消化中国和新兴经济体的挑战和压力。

也可以预期,随着中国的发展,来自发达国家的有关“中国大国责任论”的呼声也会越来越高。中国尽管对这种情况很不高兴,但也很难拒绝被要求承当责任。很显然,中国的这种被动责任的代价极其高昂。


国际空间不等于中国的实质领导权

美国在从英国手中接过领导权之后,对当时的国际金融和经济体系进行了大力改造,使之完全符合美国的利益。并且当时美国面临独一无二的优越条件。

二次大战之后,美国成为了西方的天然领导者。又加上冷战,西方世界需要美国来领导西方世界和前苏联阵营竞争。这些都为美国改制国际体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同时,美国通过这一机制要么聚财,通过各种方式从全世界转移财富,要么向其他国家转嫁负担。就是说,美国建立的国际金融和经济体制是美国长期占据领导世界权的最重要机制。其他西方国家则是“搭便车”,也从这一体制中获得不少利益。最吃亏的当然是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不发达国家。

如上所说,尽管中国不满现存体系,但并没有要推翻现存体系。建立一个非西方主导的新国际秩序过于理想,并且即使能够实现,代价也会非常高。

无论是中国的实力还是中国领导层所坚持的“和平崛起”或“和平发展”的信条,都不容许中国另建体系。自邓小平以来,中国的选择是接纳现存体系,并改革自身和国际接轨。

这就决定了中国的唯一选择就是利用现存体系,一步一步往上爬。但是因为美国和西方是体系的建立者和主导者,中国改变不了受支配的地位。

这是国际政治的现实面。因为这种局面不易轻易改变,就要求中国反思和重新考量和现存国际体系之间的关系。这不是说,中国可以脱离现存体系,或者另立体系,而是说中国要考量其政策重点到底在哪里?是在国际层面,还是在区域层面,还是在自身的制度建设。

在国际层面,如果中国乐意,的确有很多的责任空间。例如西方世界一直要求中国开放自己的货币汇率并向IMF注入更多的资金。这种要求也会来自广大的发展中国家。但是,这种国际空间并不意味着中国能够得到具有实质性的领导权。


没必要作过度的国际承诺

从长远来看,如何在不回避国际责任的同时来获得真正有意义的国际领导权,并且是可持续的领导权?中国所能选择的就是分权。因为全球化,各国需要一个国际秩序,但这个秩序的权力必须是有限的。

现存秩序是美国西方建立和维持的,也是由这些大国所操纵的。这对很多国家非常不利。IMF既没有做到国际监管的作用,更没有做到帮助穷国的责任。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产生监督国际组织的权力纯属天方夜谭。

分权就是要把国际权力分散到各个区域。在经济全球化的同时,经济的区域化也有更具实质性的发展。这就为区域货币的产生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在亚洲,产生一种区域货币的呼声已有多年,但因为政治原因,这种货币还是渺茫。但现实地说,在主权国家时代,一种超主权的货币即使产生了也不会有很大的效果。

欧元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说明了这一点。从这个角度来说,作为一种主权货币的人民币成为储备货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这对日元来说也是一样的。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如果没有一种货币能够取代美元的国际地位,但其他储备货币的出现则可以削弱美元一霸天下的地位。

美元可能在一些领域或者区域仍然占霸权地位,但在另外一些领域或者区域,其他储备货币可以成为美元的替代选择,甚至完全取代美元。就是说,中国必须有计划地培养人民币作为未来的储备货币。

中国不可避免地要承担一定的国际责任,但更为重要的是要实现实体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和内部各种制度建设。

在美元和黄金脱钩以后,美元的强势不仅在于美国所建立的国际体系,也在于美国庞大的实体经济,在于美国内部的各种制度建设。美元成为储备货币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国际社会存在着一种对美元的主观期待价值和信任感。

同样,国际社会是否对人民币产生足够的主观信任度取决于中国是否能够实现实体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取决于中国能否进行有效的内部制度建设。

因为这次金融危机,美元的信任度受到很大的打击。美元之所以仍然被接受,不仅是因为除了美元,别无选择,也是因为美国还是有能力获取世界各国支持来维持美元的地位。但这也表明,危机已经给其他货币提供了很好的机会来发展成为未来的储备货币。

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无论是承担国际责任还是国际领导权,都包含有巨大的代价。作为崛起中的大国,中国不可推卸应当承担的责任,但也没有必要去作过度的国际承诺,更没有必要过早地去争取国际领导权。

在没有实质性的能力对现存国际体系作具有实质性的改革之前,中国的重心还应当是自身的建设。


·作者是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联合早报》(2009/04/07)

2009年3月31日星期二

国际金融体系的重建,中国能做什么(郑永年)

中国自邓小平时代所选择的“韬光养晦”国际政策取向,可能因为西方美国的金融危机而要告终了。这不是说中国要放弃这一坚持多年的政策,而是说中国是被迫推到世界经济舞台的中心的。

已经有人把现在的中国比喻为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当时英国的财力耗尽,美国成为主要的债权国,但仍然不具备维持一个开放的国际经济秩序体系的领导能力。也就是说,英国无能领导,而美国不愿意领导。

这和今天的中国有很多雷同之处。金融危机发生以来,尽管中国也一再明确表示会承担与自己的能力相应的国际责任,但领导人明确意识到,中国不是美国西方和世界的救世主,中国首先要把自己的事情办好,这是中国对世界的最大贡献。

问题是,外界并不这样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因为西方危机深重,没有新兴经济体的参与就不能拯救危机,更不能重建未来的国际金融秩序。而在新兴经济体当中,只有中国才具有强大的能力。

因此,金融危机以来,尽管西方也有些人想把中国作为危机的替罪羊,例如批评中国的高积蓄率导致了金融危机,但总体上西方对中国寄予很高的期望,要求中国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很显然,随着G20的临近,西方的这种声音越来越强大。发展中国家对中国的期望也同样高,希望中国能够领导国际金融体系的重建。

中国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因此,在G20前,中国金融经济领域的主要人物包括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和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周小川,前后发表文章,一改往日“不作声”和“少作声”的做法,明确阐述了中国对未来国际金融体系的观点。

周小川建议国际社会创造一种与主权国家脱钩、并能保持币值长期稳定的“超主权储备货币”,从而避免主权货币作为储备货币的缺陷。他特别提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于上世纪60年代创设的特别提款权(SDR),可担任此角色。

副总理王岐山在英国《泰晤士报》发表的文章,也表示了类似的看法。王岐山表示,发展中国家在国际金融体系中应该有更大的发言权,而中国愿意协助IMF筹集资金,扮演一个更为重要的角色。


呼吁以全球储备货币取代美元

无疑,要求国际金融体制改革的呼声具有全球性。此前,主要西方国家和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很多其他新兴经济体国家也提出了各种改革设想。但是因为各国利益不同,对如何改革,各国间并没有很高的共识。

  与其他国家的呼声相比较,中国得到了很多国家的认同。由联合国邀请的一些经济学家所发表的研究报告,也呼吁另立新的全球储备货币,取代目前美元独大的地位,解决单一储备货币所带来的问题。

从上次G20部长会议到现在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但整个世界对金融危机的认识已经深刻了很多。或者在上次会议上各国都不太敢说真话,现在则开始说了。

一句话,现在大家的共识是,金融危机的制度根源在于美元独霸天下。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元一直是全球的储备货币,原油等主要商品以美元计价,全球企业也以美元结算,主要工业国家的央行以美元作为对抗危机的储备货币。

然而,由于美国大量增加美元供给以处理各种危机,包括这次金融风暴,导致美元计价的资产的价值大减。美国债务毫无限制的累积更打击全球市场信心和稳定。

改革的逻辑很简单: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成立一个新的全球储备系统,此系统可以是扩大特别提款权(SDR),也可以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来成立一个新的国际货币。

很容易理解,美国政府的方方面面对这些建议持强烈的反对意见。对美国来说,最大的利益就是各国帮助其应付危机,恢复其往日的霸权地位。

因为中国在新兴经济体中的重要性,很容易被视为领导发展中国家和西方尤其是美国进行较量。有人因此说,G20的真正核心是G2,即美国和中国的互动决定了未来国际金融秩序。

的确,因为中国是美国最大的债权国,中国已经多次对美元的价值表示了很大的担忧。但说中国vs美国不免有些夸张。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加,要求增加在IMF中的权限最也正常不过了,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都已经认可了这一点。问题在于,周小川所提议的超主权储备货币是否在挑战美国?

如果稍作分析,不难发现,这个提议与其说是挑战,倒不如是对美元霸权的不满,更是对美元价值的担忧。


美国仍保留“一票否决”权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世界迷信美元已经被证明为有害。中国本身也是美元迷信者,否则就不会成为美国的最大债权国。但是,迷信一种超主权国家储备货币则显得没有政治现实性。这个设想更多的只是从经济理性出发,而没有考虑到政治权力在国际金融经济体系运作中的作用。

包括世界银行和IMF在内的国际金融和经济组织的形成和运作,都是政治力运作的结果。经济理性或者思想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如果没有政治力的运作,理性和思想很难体现为制度,更不用说是维持所建立起来的体制的运作了。

未来的金融体制怎么样还是要取决于各主权经济体的实力。尽管美国发生了深刻的危机,但还是世界最大经济体。包括中国在内,没有一个实体经济能够挑战和取代美国的作用。

美国本身当然也不想被挑战,被取代。虽然美国深陷危机,但对未来国际金融体制的改革仍然保留着“一票否决”权。况且中国实际上也没有多大的政治意愿和经济实力来挑战美国。

全球化迫切要求超主权的组织来协调全球经济金融活动,但客观现实上很难出现一个超越主权国家之上的经济体。IMF的产生本来就是要协调国际经济活动的,但为什么IMF没有发挥好其应当发挥的作用,甚至发挥了相反的作用?这是国际权力政治较量的结果。

无论从设想到运作,IMF背后都是权力政治。IMF和其所设立的SDR本身的发展就说明这个问题。根据IMF机制,拥有16%以上投票权的美国拥有绝对的否决权。正是如此,有人说IMF实际上是美国财政部的一个分支机构。

在不改造IMF本身的情况下,根本难以取得全球货币供给控制权。SDR的产生有其理性,但更为重要的是操纵SDR的主权国家权力。

因为IMF的重要性,为了改革国际金融体系,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国家的想法有惊人的一致性,那就是要在现存体制内往上爬,希望得到更多的权力来影响美国或者制衡美国的权限。但对这个体制本身是否合理并没有多少深刻的反思。

大家都想往上爬,但等到爬到顶点,发现这个体制本身存在着很大的缺陷,那么就太晚了。美元霸权出了问题,换一种货币也同样会出问题,不管是主权货币还是受主权国家权力操纵的超主权货币。


多元储备货币是次优选择

各国要求在IMF内拥有更多的权力很好理解,但更为重要的是要重新定义IMF的功能,使得其不会受主要主权国家的操纵。如果这一点做不到,那么就要减少IMF的国际责任,把权限分散到其他区域型金融和经济组织。

各国对美元霸权的不满也同样可以理解,但要对美元形成制约可能不是一种超主权货币,因为即使产生了这样一种货币,也同样会受美国或者其他大国的操纵。SDR本身的历史就很好说明了这一点。要制衡美元,唯一的出路就是储备货币的多元化。

联合国专家组对储备货币的多元化并不看好,因为他们认为如果有两三个国家储备系统,也和美元霸权一样不稳定。他们设计的超主权储备货币,如果能够产生,当然是最优的选择。

但问题是这种从纯经济逻辑出发,所设计的计划并没有现实可能性。原因很简单,不可能存在一种不被大国操纵的超主权储备货币。

多元化储备货币的确有其不稳定性,但这种不稳定与单一储备货币所导致的不稳定具有不同的性质。单一储备货币导致的是绝对的腐败,多元储备货币则会在它们之间构成一种有效制约,就是说在主要主权经济体之间构成制约。

同时,对较小主权经济体来说,多元储备货币给他们带来更多生存空间,而无论是单一主权储备货币还是超主权储备货币都会使得他们的生存空间最小化。多元储备货币是次优选择,但更具现实性。


先作内部改革才可持续发展

  金融危机之后,美国开始了内部金融改革。但即使是内部改革,也因为众多的既得利益而困难重重。在这样的情况下,国际金融体系的改革根本提不到美国的议事日程上来。

  从G20部长会议上美国的表态,从美国对超主权储备货币的否定上,可以明确看出美国要做什么。况且,美国仍有“一票否决”权,否决任何意在挑战美元的改革建议,更不用说那些要革美国命的建议了。

在大萧条时期,美国已经有足够的实体经济力量来承当其国际责任了,只是美国不愿罢了。但是今天的中国不仅没有足够的政治意愿来充当国际领袖,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担当这一领袖角色,更不具备全球性大国的内部制度条件。任何国家能够在国际社会扮演怎样角色,内部经济和制度仍然是基础。

论从美国西方的态度,还是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矛盾来说,重建国际金融体制会是漫漫长路。G20可能只是这个大谈判(grand bargaining)的开端。中国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理当承担其应当承担的国际责任。中国要积极参与改革,但中心的任务还是把自己的内部事情办好,尤其是要把各方面的制度建设好,达到经济、社会和政治等方方面面的可持续发展。

在内部制度还不具备中国承担过度国际责任的条件时,过度的国际承诺会显得力不从心。在长远看,只有当中国有能力提供另外一种储备货币时,才会有能力建设一个较为公平和公正的国际金融秩序。



·作者是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文章仅代表个人观点


《联合早报》(2009/03/31)